营养学家陈春明的健康理念和行动
朱玲（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
著名营养学家和预防医学专家陈春明教授
得悉营养学家陈春明老师因吸入性肺炎住院，我虽然帮不上忙，心中却不免牵挂，只能写写自己眼中的陈老师。我俩相识的时候，她正担任原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后改组为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院长。那是1986年夏天，我从乡下调研回京，住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办公楼三层。陈老师来找时任所长的董辅礽先生寻求合作，董老师就派人把我叫去介绍给陈老师。这次搭桥，成就了我和陈老师数十年的友谊，也为日后我和学生一起进入健康经济学领域埋下伏笔。
陈老师到经济所寻求跨学科合作的时候，营养科学在中国还未受到重视。她和营养与食品卫生研究所的同事扎扎实实地做全国营养调查，一轮一轮地发布营养报告并提出政策建议，从不气馁。每次发布研究成果，她都广发邀请向各界开放，利用互联网公开自己团队的原始数据，我的一个研究生还据此做了学位论文。为了获得政界的支持，她邀请陈云夫人于若木担任营养学会会长；为了推广婴幼儿辅食添加研究成果，她的团队与企业合作，开发微量元素添加食品；为了用尽可能低的成本为贫困家庭儿童添加辅食，她带领团队长期在贫困地区做干预实验，用研究成果为贫困地区儿童免费发放营养包政策提供智力支持。
1989年，陈老师主持设立国家食物与营养监测系统，此后负责该系统20余年。食物与营养监测系统的调查结果，为评价我国5岁以下儿童营养状况提供了重要的依据，是国家儿童发展纲要、《中国 0-6 岁儿童营养发展报告(2012)》、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发布中国儿童营养状况报告的主要数据来源。此间，她不遗余力地呼吁和推动对农村、尤其是来自贫困群体的妇女儿童进行营养干预。有一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项目资金没有到位，陈老师就把她家的积蓄拿出来用于监测项目。虽然基金会后来给了她补偿，这种敬业精神和社会责任感，对我们这支来自经济学界的队伍既是激励，又是鞭策。
2011年, 全国妇联、卫生部和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发起了“消除婴幼儿贫血行动”，陈春明老师担任专家组组长。2012年，卫生部和全国妇联开展“贫困地区儿童营养改善试点项目”，政府拨款1亿元为100个贫困县27万婴幼儿每天提供免费营养包，陈老师担任专家组顾问。此后，政府逐年增加投入，为婴幼儿提供免费营养包。到2016年，政府已经投入19亿元，为450万婴幼儿提供免费营养包。在造福中国人口的营养和健康事业中，陈老师的贡献得到了国内外专业组织的高度赞赏。1992年，她获得联合国粮农组织的营养工作贡献的荣誉证书。1997年，被授予国际营养科学联合会名誉个人会员；2003年，获得了印度营养学会哥帕兰度奖；2009年，又获国际营养科学联合会传奇人物奖；2014年，荣获吴阶平-保罗·杨森医学药学奖（吴杨奖）中的特殊贡献奖；2015年，获中国营养学会终身成就奖；2017年，获宋庆龄儿科医学终身成就奖和中国反贫困与儿童发展终身成就奖。
注：本段信息由陈春明老师研究团队成员王玉英先生提供。
营养学家陈春明教授荣获第十五届“吴杨奖”特殊贡献奖
自从与陈老师相识，就知道她不分昼夜，为改善中国老百姓(603883,股吧)特别是贫困地区妇女儿童的营养奔忙。我跟她见面不是在会议上，就是在飞机场。2013年11月下旬，我俩在飞往华盛顿的班机上相逢。原来，我们参加的是同一个活动，即11月21日上午召开的中美高层对话会议。中方首席是刘延东，美方是希拉里，主题是促进儿童早期发展。在中美对话会议上，陈老师用流利的英语，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中国贫困地区儿童营养监测结果，回答问题一语中的，得到与会者的真诚掌声。
在这次活动中，我和陈老师搭乘飞机和大巴车都坐在一起，有了大量专业以外的谈话时间，进一步增添了我对她的了解和敬佩。回京之后，我还特意将聊天所得信息整理如下，发送电子邮件与亲朋好友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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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明老师为1925年生人，1947毕业于中央大学，专业就是营养科学。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陈方原为蒋介石的秘书，为蒋写过下野文告。1949年，陈方先生携夫人去香港，以出售自己的字画为生。此前，陈老师和哥哥参加共产党的活动，一个弟弟则去了台湾，另一个弟弟已在美国。父母对子女的政治选择一律未加干预。陈老师和哥哥把在美国学工程的弟弟召唤回国，不想此后与哥哥一样命运多舛。陈春明老师也曾人生坎坷，但她深爱自己的专业，日子过的丰富充实。改革开放后，还曾当过一段卫生部防疫司司长，更深一层地体会到预防医学之重要。因此，多次要求回返科研领域，后受命组建中国预防医学研究中心/预防医学科学院。听了她的经历，我连连说：“您这一生很有意义！”
2013年，陈老师身体状况很不好。原因是伺候老伴4个月，但老先生还是去世了，享年89岁。此前他们计划卖掉方庄的房子，搬到亦庄居住。为此，她在老伴住院期间，卖房买房装修全干了。卖房时房管机构要求出示结婚证，可“文革”中两人的结婚证被抄家的拿走没有归还。为了补上所有的证件，女婿和房屋中介帮忙把老先生从病房背出来，一起到场，算是走完了所有的程序。遗憾的是，老先生没有住进亦庄的房子就去世了。
老先生罹患的是骨髓瘤。最初症状只是消化不良和腹泻，服用益生（母）菌见好，但两个月之后又不行了。老先生住院后各种脏器迅速衰竭，非常痛苦，要求安乐死，可是没有人能帮助他采取这样的措施。后来查出来是肿瘤问题，需要穿刺确诊和化疗三个月看效果。陈老师与做医生的女儿商量之后，决定放弃治疗，仅要求医院尽可能减轻患者的痛苦。十多天后，老先生安然逝去。此前他俩商定，不要墓地，将来一起海葬，所以陈老师把骨灰带回家里安放。
以前，她家里都是老伴做饭。老伴去世后，请了一位半天的小时工，每天给她做两顿饭，每月工资2000元。女儿们要求24小时聘用保姆，陈老师不同意，认为弄一个人成天盯着她，觉得不自在。
她仍然跟以前一样做儿童营养研究，办杂志，写报告，组织会议。如果感到累了，就在家静静休息。老伴去世后她非常不习惯，去西雅图二女儿那里休息了两个月，心理和身体都调整过来了，回北京接着忙。
“文革”期间，陈老师在农场干活时感到心脏不舒服，就自己试验，找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每天服用1000毫克维生素C，一直到现在。中国卫生系统的推荐量是每日100毫克维生素C，实际上这要因人而异。此外，她每日还服用一片钙片。
还是在农场劳动时，她被发现患高血压。高压180，低压100。从那时起，一直服药。前些年，发现患有糖尿病。所以，每次进餐前她都自行注射胰岛素。此外，还发现小脑上有个肿瘤，每半年做一次核磁共振检查变化。接诊医生说，可以非常方便地把这手术做了，陈老师谢绝了。她认为，老年人最好不要做手术，一动不如一静，带病生存就可以。
陈老师还跟一些厂商讨论，为饮酒的人设计带有刻度的啤酒杯、白酒杯和红酒杯，以防人们饮酒过量。对于北京市政府发给居民户小盐勺和小油罐，她十分赞同。每天早上，她都按照限量把盐和油分装在两个小容器里给做饭的小时工，若超过这个限量，做菜就不用油盐了。她笑嘻嘻地向我推荐这个办法，我答道：“本人既无油瓶、也无盐罐和糖罐，每日食用水煮菜和少盐酱油。”陈老师大笑：“那你可更彻底了，难怪那么健康！”她对于我父母前往海南过冬很支持，认为氧气充足对健康大有好处。
多年来，我都受益于陈老师的健康教育。所以，2014年底从《健康报》看到她荣获“吴杨奖”的消息，真为她高兴。后来写了邮件祝贺，收到的是陈君石老师（中国工程院院士，原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营养与食品卫生研究所副所长）的回复，告知陈春明老师因脑瘤住院的消息。我因连续外出，直到2015年4月12日（星期天），才乘地铁从北到南横穿北京城，去友谊医院看望她。赶到住院部三楼，就见一位女士趴在窗台往下看。召唤了一声，正是陈老师的护工。那里是心血管重症监护病房，陈老师已经坐在椅子上等我呢。她比以前消瘦许多，气色却超过我的预期。反应依然敏捷，可是发音不大清楚。2013年聊天时提到的那个肿瘤，业已影响她的平衡功能，站立行走都难保持稳定。我告诉她：2015年4月11日《健康报》报导，贫困地区儿童免费食用营养包项目已从100个县扩展到341个县。陈老师笑了：“这是咱们的事儿！” 我赶紧回应：“您的团队做出了巨大贡献，我是来向您致敬的。”
病房中的陈春明老师
陈老师的病房设备齐全，洁净温馨。病房外面的走廊和值班台，与电影和电视上看到的一个样。见我站起来拍照片，陈老师笑言，现在一些著名的医院都不愿给她做手术了。我猜，这是因为她90高龄而且脑肿瘤位置敏感。为了不让她累着，聊了十来分钟我就起身告辞。顺手掏出从江西云居山带回的一小罐“禅茶”，祝福她康复顺利。两人拥抱时，看到她眼角含泪，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英雄也有迟暮时啊！
眼下，在陈老师再次住院的时候，我仅以此文再次向她致敬，为她祈福。
2018年3月19日，北京。
作者注：原文为邮件随笔两篇：《与88岁营养学家同行》，2013年11月20日；《看望营养学家陈春明老师》，2015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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